——春天。
朝廷里櫻花滿開,花瓣不斷紛如雨下。
「……不需要花啊。」
飄落的淡紅與白色櫻花瓣越積越多,全新的墓碑有一半都被花瓣淹沒了。
劉輝一如往常的將花瓣打掃乾淨,除了草,供上新鮮的水。因為已經來過太多次,做這些事都很熟練了。除了璃櫻以外,旁邊沒有其他人。璃櫻低聲說:
「好寂寞啊……」
之所以身邊只有璃櫻,是因為其他人都為了新官上任的調動,或者是交接事宜而忙得不可開交。
回到王都之後,悠舜馬上配合新的季節來臨,大肆重整了地方與中央朝廷的人事。先王戢華與霄宰相時代所決定的主要大官,已經好多年都沒有異動了,此外,也多出了幾個空的官位。於是便趁著春天來臨的時機,將文武百官全面換新。
原是地方大官的劉志美與姜文仲、慧茄等實力派都被召回中央政府,相對的,原本待在中央的年輕官員則全都派到地方上去。其中包括歐陽玉、楊修、李絳攸與藍楸瑛、茈靜蘭等人。
櫻花散盡的時節,他們已經各自出發前往赴任地區了。不過劉輝對此事卻是微笑以對。
「是啊,有點寂寞呢。不過反正他們一定馬上又會回來的。那三人必須趕快超越在上位的大官們才行。只要他們在孤身邊,就不會寂寞了,只要這樣就夠了……」
那三年,讓他體會到這一點。別離為的是總有一天會再回來。
一陣風吹過,將堆積的花瓣吹亂一地。
看著墓碑上的名字,劉輝只在瞬間露出傷痛的表情,轉瞬又笑了。
有時覺得那已是遙遠的過去,有時又覺得是昨天才發生的事。劉輝也不明白為何會有這種感覺。
……只有時光不斷流逝。像這樣,同樣的春天總會不斷來臨。
還記得那時,夕陽西下的暗紅天際,一隻大鴉滑過了虛空。
燕青和靜蘭只能站在那裡,看著一動也不動的秀麗和不願放開她的劉輝。
不知是誰的手搭上劉輝的肩,但馬上又被他揮開。狂亂的哭泣著,口中語無倫次的說著自己也不明白的話,被勉強拉開,最後終於被人打暈,失去意識……再次醒來時,已經身在某處道寺中。耳邊聽見樹葉相擦時的聲音而猛然驚醒,璃櫻與珠翠、邵可他們正圍著一具白棺。
劉輝踉蹌著腳步靠近白棺。每個人看見他,都默默讓出一條路。
——秀麗身上穿的不是縹家服飾,而是一身白衣。臉和手腳都被清洗乾淨了,雙手重疊放在胸口,靜靜地躺在那裡。從前躺在同一具棺木中時的臉上紅暈已經消失,蒼白的近乎發青。
劉輝屈膝跪地,眼淚不斷滑落。
……深夜裡傳來的夜半鐘聲,彷彿永遠不會停。
即使如此,季節依然無情的更迭,春天來臨。有時劉輝覺得難以呼吸,當時感覺到的失落與傷痛,至今依然鮮明如實,反而是眼前的現實像是夢境,又像是一個遙遠的幻覺。只有季節交替,櫻花盛開,不斷反覆。
劉輝的眼神落在墓碑上,發自內心的感謝低語:
「……謝謝你。」
璃櫻另外供上了四季綻放的美麗薔薇,然後輕聲問劉輝:
「……然後呢?你打算拿紅秀麗怎麼辦?國王。」
「…………唔。」
墓碑上刻的名字是——旺飛燕。一邊看著母親的名字,璃櫻一邊毫不留情的說:
「你也差不多該放棄了吧?我不是一年前就這麼告訴過你了嗎?」
「……羅、你這兒子怎麼這麼羅唆!是叛逆期到了嗎?」
「誰叛逆期到了啊!聽好,你可是被整個朝廷大反對耶。榛蘇芳帶頭的那些下級貴族所組成的派閥,每天都投書到仙洞省,徹底反對你們結婚。而中央大官們和悠舜也說了很多次。希望秀麗繼續為官,這樣對國家才有好處。再說秀麗現在太能幹了,上司葵皇毅根本不會收下她的辭呈吧?就連珠翠都鼓吹秀麗,叫她先逃到縹家去,就算對象是國王也可以悔婚耶!最重要的是,連秀麗本人都還在猶豫,直說著還不想進後宮。你根本就是被拒絕了嘛!在朝議上,當著百官的面很乾脆的被拒絕啦!」
「哼、哼哼。你們全都來阻擋孤的戀愛之路。不過孤已經習慣了,孤的心臟可是鋼鐵打造的呢。」
「你習慣,我可是會很困擾!秀麗不嫁,你就說什麼好,那孤等,孤不結婚保持獨身。可是國王需要子嗣,只要認璃櫻當養子問題就解決了。竟然把責任都推給我!你有沒有搞錯啊!」
「為了貫徹愛情,犧牲是必要的。」
「犧牲?犧牲的是我吧!」
「話說回來,璃櫻,你上次那件事太過分羅。」
劉輝又想起了什麼,怒上心頭的抱怨著。
「孤正和秀麗流淚道別時,你竟然從後面敲暈孤,還把孤帶走!」
「又不只有我。」
「沒錯!還有旺季和孫陵王,連珠翠都一起下手,把身為國王的孤揍個七葷八素!」
「……可是,肩上中箭又不是致命傷。秀麗是因為花了半天時間從貴陽快馬趕來,疲勞加上空腹和貧血才會那麼虛弱。最重要的是,先幫她療傷才對吧!」
「這個笨蛋國王哭哭啼啼的真礙事!」,「不快點幫秀麗處理傷口怎麼行!」所有人七嘴八舌的就這樣決定先拉開他再說了。
「可是,不是說她醒來之後,剩下的時間就只有一天嗎?」
劉輝恢復意識後,一邊望著棺中蒼白的秀麗,一邊哭著屈膝跪下時。
秀麗突然翻了個身,嚇得劉輝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。還以為秀麗是不是變成殭屍了呢。變成殭屍之後,還可以娶她嗎?當時腦中煩惱過這個問題的事,一定要當成一輩子的秘密。
「……話是沒錯,不過,那本來就是事實,最後也並非發生了奇蹟。那個方法是不是真能順利也沒人知道,只是珠翠千交待萬交待,就是不能讓你和紅秀麗知道。」
當劉輝得知秀麗還活著時,不管怎麼逼問珠翠與璃櫻,就是沒人告訴劉輝那到底是怎麼回事。
「莫名其妙!害孤變成一個連秀麗肩膀中箭了都不知處置,只會哇哇大哭的笨蛋國王,還被凌晏樹到處拿去說嘴……被你們害慘啦!」
「……呃……關於那個……我道歉……可是!你還不是不告訴我那封信是要送給我母親的,害我除了『你好,我是璃櫻』之外什麼都沒寫!你才沒資格說我呢!」
——我是個什麼都沒能給你的母親,對不起。耳邊彷彿又聽見飛燕這麼說著。不,璃櫻抬頭看著滿樹櫻花。沒有你,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。璃櫻初次發自內心的感謝。
就這樣又吵鬧了一陣,兩人才慢慢走回去。
● ● ●
『……秀麗,正如瑠花所說,奇蹟已經不會再發生。無論是我還是其他人,真的都沒辦法了。什麼都無法為你做,你天命已盡。你真的好努力了。』
笑著說完「是」,正想和母親一起走下去時,母親突然停下腳步,不知所措的苦笑了起來。
「可是……真搞不懂你們人類,怎能如此頑強。真是輸給你們了。」
「欵?」
「秀麗,你難道忘了自己對瑠花許過的願望?最初見到她時的第一個願望。」
如黑夜般漆黑的發,白雪般的肌膚,血色紅唇。青白色的月光下,第一次見到的瑠花。
「縹家必須遵守槐樹的誓約,那是絕對不能打破的不成文誓約。就連大巫女也不能不道守的誓約之一就是——『初次見到縹家大巫女時,口中說出的第一個願望,縹家一定要為對方實現』。」
想要水的就給他水,想休息的就讓他休息。為眾人伸出援助的手。
而秀麗許下的願望是——
『……請讓我再活久一點。請給我生命,請……給我……』
想起自己的願望,秀麗驚訝地張大嘴巴……當時是那麼說的。
拚命抓住母親的手,最後用力的笑了,用盡全力。
「謝謝你生下了我,謝謝你給了我生命,守護我。娘,我最愛你了。」
母親愣了一拍後,才又是驚訝又是安心的帶著淚眼笑了。發自內心的笑容。
「……這樣啊。」
嘩沙、嘩沙。槐木的聲音漸行漸遠。
身影,從指尖開始慢慢消失。滿天星斗和銀河構成的黃泉路也逐漸消失。
被一股力量朝某處拉扯,很強勁的力道。彷彿看見大槐樹旁,黃昏之門的另一端有人站在那。眼前的景象如走馬燈一一轉換。看見瑠花,還有羽羽。也看見了飛燕與英姬。最後還有一個人,忽然看見那背對著自己的身影,一頭波浪長發。
(是誰……)
最後,聽見母親毅然決然的聲音。
「玄冥、飛廉,辛苦你們保護女兒了。不過時候還未到,去吧,再陪秀麗走這一程。」
玄冥、飛廉?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兩個名字。對了,在一個很久很久以前聽過的故事裡。
眼角瞥見白色與黑色的兩團小球,正朝自己滾動而來。
(那不是雨師和風伯的名字嗎……)
小白和小黑完全改變了外貌。化身為神聖而美麗得令人畏懼的姿態。
不過,這一切秀麗沒能來得及看見。
● ● ●
「……什麼?所以就是這麼一回事嗎?」
「好像是。聽珠翠和璃櫻是這麼說的。」
燕青抓著頭,眼看靜蘭的臉越來越臭,知道他心情壞到極點了。
的確第一次聽見時,燕青也驚訝得差點掉了下巴。
「……等一下,那這麼說來,在茶州時,被茶朔洵轉移了生命,小姐的生命不就縮短了嗎?而朔洵最後變成殭屍,還給小姐惹了一堆麻煩,最後才……」
「不,那個殭屍是個空殼,真正的朔洵靈魂似乎是飄蕩在其他地方。」
「我才不管那麼多。你的意思是朔洵的魂魄後來和飛燕小姐一起——也進了小姐體內嗎!」
難怪珠翠會說「那件事最好不要告訴靜蘭」。
「……不,瑠花她好像一直在思考一個能讓小姐接受的延命方法。別人的命小姐一定不肯要,可是若是她自己的命,那就沒話說了吧。被朔洵移轉的那些命,都還完整保存在朔洵的魂魄里。」
「運氣真好!不對,那原本就是小姐自己的命。」
「是這樣沒錯,但如果沒被朔洵保存起來,一定也是被小姐自己糟蹋掉了,她就是這樣啊。」
靜蘭雖然氣得怒髮衝冠,但也無法反駁。是啊,這就是秀麗的優點,但也是她的缺點。不管做什麼總是全力以赴,就連自己的生命也毫不客氣的豪爽花光。
「瑠花好像發現,可能有辦法將那些生命轉回給小姐。可是朔洵只是普通人,死了之後魂魄又到處飄蕩,小姐當時又睡睡醒醒的。所以,就需要一個巫女先把他捉起來,進入小姐體內搭一座橋樑,好把朔洵從小姐那裡奪走的命還給她。而這件事,就由飛燕小姐義無反顧的去做了……」
秀麗離開縹家前,瑠花曾強制她睡了兩天。那兩天之中,由飛燕搭起和秀麗之間的橋樑,並捕獲到處飛翔徘徊的朔洵魂魄,當時也曾出現在燕青面前。移到秀麗體內的黑色團塊,其實就是朔洵的魂魄。而瑠花死去後,這個任務也由飛燕繼續完成。
對飛燕的恩情感激不盡。蝗災的事也一樣。不管到她墳前上幾次香,都不足以還這份恩情。
瑠花想出了辦法,珠翠在白木椅上繼承了「遺言」,再由飛燕繼續完成。這不是奇蹟,而是少了一個人都不行,也完成不了的結果。
「……可是,就因為朔洵的魂魄進了她的身體,導致殭屍朔洵和魂魄朔洵互相拉扯,把縹家的結界全給破壞,並且擄走了小姐。這就完全在瑠花計劃之外了……」
「全都是那離經叛道的傢伙不好!都是他的錯!我真是個笨蛋,竟然還幫忙埋了他的骨灰,撿骨還給克洵。早知道就該全灑進海里算了!」
「別這麼激動!總而言之,這些事絕對不能讓國王和小姐知道。」
靜蘭一邊生氣的踱步,一邊也只能悻悻然的點頭對燕青說「我知道啦」。
「你太誇張了!為了和迅決鬥,竟然把國王和秀麗丟著不管,一直斗到天都黑了才罷手?這個笨蛋哥哥!你真的太差勁了!」
十三姬怒上心頭,不停地對楸瑛說教。楸瑛自知理虧,無以反駁。
「……可是,十三姬。都是迅不好啊,誰叫他要在那裡出現——」
「別找借口了,笨蛋哥哥。你最好反省一下自己,為何連迅那種小角色都無法馬上解決啊?」
「…………對不起…………」
在十三姬犀利的眼光下,身為兄長的楸瑛也只有挨罵的份。心想,這個妹妹說不定很適合當軍中的指揮官呢——就在此時,戴著黑眼罩的迅探出頭來。
「怎麼說『迅這種小角色』呢?好過分喔,螢……不過其實我還頗受刺激呢,本來以為馬上就可以解決楸瑛的……」
「啥?別痴人說夢了,迅。不如現在就繼續做個了結好了!」
十三姬嬌小的身體,毫不留情的穿梭在楸瑛和迅之間,朝他們的肚子各捶了一拳。
「兩個人都別說夢話了。尤其是迅。你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啊?什麼御史,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吧?快滾啦,前未婚夫!我有叫你來嗎?」
被十三姬冷淡的丟下這句話,迅狼狽地止住腳步,卻並未退卻。也不管壓著被十三姬揍了一拳的肚子,笑嘻嘻在一旁看好戲的楸瑛。
「……那要我怎麼做,你才不會趕我走?」
「至少得要單挑贏過白大將軍,奪回司馬家挂念的青釭劍,然後我才願意考慮考慮。」
「唔!」
迅和楸瑛的臉都抽搐了起來……其實關於這一點,兩個人還一起發了誓。尤其當司馬龍在五丞原發現青釭劍之後,楸瑛便被司馬龍逼得招出一切。得知現任的青釭劍持有者是白雷炎之後,司馬家更是燃燒起熊熊鬥志。偏偏現在司馬家有可能贏過白雷炎的人,就只有楸瑛或迅。因此司馬家舉行了家族會議,會議中一致通過的結論就是:只要迅或楸瑛其中之一,能夠單挑白雷炎獲勝並取回青釭劍,迅就能回到司馬家。
在那之後,迅和楸瑛只要一有機會就去找白大將軍單挑,甚至還企圖模仿悠舜,想了不少卑鄙的小手段,不過全都失敗了。想要打贏白大將軍,這輩子或許都難以實現了吧。
望著輕柔的風吹散櫻花瓣,十三姬露出憂鬱的神情。
——櫻花雨。對於秀麗平安活著回來的這件事,十三姬真的打從內心歡喜。但同時也必須強迫自己收拾起內心某種剛萌芽的感情,並永遠上鎖。因為十三姬能為他們做的,也只有這樣而已。
忽然迅伸過手,捏住十三姬兩邊臉頰。迅的臉上難得露出不悅的表情。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等我單挑贏了白大將軍一定會再來。聽好了,螢,你最好先做好心理準備。還有楸瑛你也是,等著看我哪天給國王好看吧。」
「……嗯……可以揍個半死就好了嗎……畢竟是我可愛的妹妹……」
「哥!你在胡說八道什麼!還有迅!你要真敢把國王揍個半死,我可不原諒你!」
聽著十三姬從迴廊傳來的聲音,百合嘆了口氣。
聽見百合的嘆氣聲,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的絳攸馬上跳下來。
「……百合媽媽……」
「沒事的,絳攸。雖然那個笨蛋黎深無視我要他來接我的要求,為了追悠舜而擅自跑去北方周遊斡旋,最後卻被人丟在北方,和兒子一起迷路,最後一起被我派出的紅家搜索隊找到,這些都在我預料之中,一點也不意外。」
絳攸邊聽,邊捏了一把冷汗。想起原本被軟禁在貴陽的百合,帥氣的騎著白馬前來的畫面,就不禁為自己和黎深當時那副德性深感慚愧。更別說後來又聽說其實那一天,早已聯合了城下貴陽聯隊及前冗官們的百合和十三姬,同時動用紅藍兩家的勢力,徹底防守了整座貴陽城。就算沒有下雨也不會讓晏樹的火攻之計得逞。聽說是胡蝶暗中察覺了晏樹的計劃,並及早聯絡了百合的結果。
然而比起這一切,更讓絳攸心生畏懼的是——
「……那個……百合媽媽……黎深大人應該有好好回到這裡來吧?」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只見百合沉鬱的長嘆一聲,也不說話只是望著櫻花,這讓絳攸更害怕了。
「絳攸。那個笨蛋黎深好像人還在貴陽,正圍著悠舜和邵可大哥團團轉呢。」
「…………我是有接到聯絡……說好像……想重新恢復官位……」
「是嗎。既然如此,那我看我也別管那個笨蛋了,差不多該離開後宮回到紅家去了。」
「百百百百合媽媽!求求你千萬別說要離婚啊——」
「我才不管那麼多。絳攸,你也一樣,好好完成任務後,偶爾也該回故鄉走走啊。我等你回來。」
百合微笑著,不由分說地打斷絳攸。
就在絳攸垂頭喪氣,哭喪著臉離開之後。
百合眯著雙眼,臉上露出惡作劇成功的笑容。因為覺得捉弄絳攸很有趣,所以就沒告訴他,其實黎深早就來過百合在後宮住的地方。比任何地方都先來到這裡。
(還說什麼「……對不起,回來晚了」。沒想到那個黎深竟然會道歉!)
真是令人感慨,在一路走來的人生中,還真的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呢。
「……是嘛。再不回來也不行了——該做的事還多得很,還有——」
百合輕撫自己的肚子,雖然只是直覺,不過——
「……十個月後,絳攸說不定就要當哥哥了。」
櫻花樹下,悠舜正一面振筆疾書,一面笑著諷刺一起長大的好友。
「……呼,你這個人真是的,一點都派不上用場耶,晏樹。」
「悠舜說得沒錯。別說拚命幫助旺季大人了,你根本就是在扯他的後腿吧。」
始終留在朝廷奮鬥的皇毅,也氣沖沖的叨念著。
「我和悠舜還以為,不管發生什麼事,你都一定不會讓他死的啊!」
「對不起,可以吧!但我還是努力到最後了呀。雖然曾有瞬間閃過和旺季大人一起死的念頭……能讓這麼愛惜生命的我這麼想耶!旺季大人實在太恐怖了。唉,不過還真可惜……」
悠舜和皇毅氣得額頭直冒青筋。
「別開玩笑了。從過去到現在都活得那麼隨心所欲,到最後還想帶著一切逃到另一個世界,你是不是把人生給想得太簡單了?也不想想是誰讓你過著那麼悠哉的人生啊!」
「就是啊。這是不是人家常說的,越笨的孩子越受寵啊?總之,我跟悠舜早就決定了,就算要花上一輩子,都要教會你這個笨蛋,什麼叫做『忍耐與互助互讓』!」
「那我就直說好了,你們的教學對我一點效果都沒有。」
皇毅搶下盤子,不讓晏樹去吃那一堆小山高的草莓。
「不準擺爛!可惡,最糟糕的是竟然抓不到你的把柄。你真的是大壞蛋,下次絕對要抓到你的把柄,把你下放到鄉下地方,遠離旺季大人。」
「我才沒那麼笨。而且我討厭被流放,不如直接開除我吧。反正我也該做些更有趣的事了。」
「你白痴啊!放你在外面四處亂晃才更恐怖!誰知道你會做出什麼事?還是養在朝廷好了。至少在朝廷里,即使是你也派得上一點用場,現在人手不足,你給我好好工作!認真賺錢!」
說得沒錯。反正現在多得是人可以好好看住晏樹,悠舜也回來了。就算晏樹在世人眼中是個糟糕的傢伙,在朝廷里卻能化身成能幹的人材,這一點實在讓人感到不可思議。
「是是是……喔,對了。我要告浪燕青和茈靜蘭非法闖入民宅,破壞私人器物!」
「你還有臉說!」
不過,生性認真的葵皇毅還是姑且收下晏樹的訴狀,心裡想著這次就以不起訴結案吧。皇毅心中也不是沒有一點歉疚,特別是當事情又與一起長大的凌晏樹相關時。
「你都不罵悠舜!還以為他在茶州這麼久,性情也該變溫和了,沒想到仍是個大騙子嘛!」
「你說什麼。悠舜那樣很好。人家可是拖著病體鞭策那個笨蛋國王,辛勤工作得差點連小命都丟了耶。」
晏樹驚訝得下巴差點脫臼……皇毅完全沒發現悠舜的病是假的。外表看起來最兇狠的皇毅,其實有時還挺粗神經的。也就是因為這樣,三人之中,他最常被人說像旺季。
「因為我是完美主義者啊。『做個八分,差不多、差不多就行了』,這種話撕爛我的嘴也說不出來。既然要做,就要做到徹底。要顧全大局也要守護旺季大人的生命,那是當然的。」
「不知道是誰冷淡的說,如果不行就放棄喔!」
悠舜的心愿。人生千載難逢的機會。晏樹邊將一顆草莓放進口中,邊皺眉。
「不行、不行,你一定辦不到的啦。不可能,你說是不是,皇毅?」
「……不,就算是悠舜,只要有心一定也辦得到。」
「你騙人!『打從心底想做個好人』這種夢想,再給悠舜一百年他都不可能達成的!待在無可救藥的笨蛋身邊,只想好事不打壞主意的生活未免太安逸了吧!學著當好人,每天傻呼呼笑著的悠舜,反而讓人起疑心,不可能、不可能,悠舜絕對辦不到。」
「好了啦,晏樹!就是無法實現才叫作夢想啊。你還年輕,多努力學著點。」
聽著兩人的對話,躲在羽扇後的悠舜發出一聲嘆息。
「……就是這樣,我才討厭待在你們兩個身邊。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情都被搞亂了,真悲哀。不如跟笨蛋在一起要輕鬆多了啊,什麼都不用想,只要說好話,做好事就好,還會受到感激呢,真不錯。」
悠舜露出沮喪的表情。這番話究竟是真心話還是胡說八道,兩人其實也分不清,只知道悠舜確實是那個最害怕自己能力的人。也知道他以為只要待在旺季身邊,自己就能成為正正噹噹的人。只要主子需要,他連眉毛都不皺一下,就能獻上屍橫遍野的計策。
正因如此,他才幾乎不自己選擇主子。
連晏樹都贏不了他。這個想當善人,卻是壞到骨子裡的大壞蛋。皇毅聳聳肩。
「不過,不知道是誰,連凜夫人懷了身孕都沒發現就前往北方行腳喔?」
「咦?真的嗎?所以你才會被揍成豬頭三啊,悠舜?啊哈哈,這也難怪她了。」
悠舜回到朝廷後不久,有一天上朝時,頭部竟呈現出不可思議的形狀。這位大宰相的說詞雖是「受到妻子失敗的新發明波及的結果」,但那怎麼看都是被揍的痕迹。還說什麼失敗的新發明。
悠舜無言以對。沒想到天底下,還有事能瞞過自己的眼睛,女人真可怕。
想也知道,悠舜當然收到了來自凜的休夫狀。為了求凜回心轉意,悠舜不知道動了多少腦筋,想了多少計策,結果全都派不上用場。對凜這位自立自強的新女性而言,根本就不需要悠舜,當然費盡唇舌也說服不了她。悠舜有生以來,第一次嘗到背水一戰的恐怖滋味。最後挽回她的,卻是一句單純得近乎愚蠢的吶喊:「我愛你!請你回心轉意!」悠舜這才明白,自己根本一點也不聰明,其實是個大笨蛋。
「對了,悠舜……國王的那個提案,想必也是你給他出的主意吧?」
「是啊。這麼做也可以保住旺季大人。雖然對璃櫻來說是無妄之災啦。」
一邊竊笑,悠舜一邊看著尚未寫完的空白部分,沉吟著說:
「接下來,這裡該如何是好……」
此時,才聽見一旁的草叢發出沙沙聲,就看到黎深從中冒出頭來。
「喂!你們兩個快離開悠舜,不准你們又來逼迫威脅他。」
「黎深,悠舜在嗎——咦,怎麼你們又來纏著悠舜,不覺得自己可恥嗎?」
黎深和奇人介入三人之間,一副想保護悠舜的樣子。悠舜則是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安撫他們。
看到這一幕,皇毅和晏樹都火大了起來……這些人又被騙了。他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。
晏樹突然眯起貓般的雙眼,嘻嘻一笑,便撲向悠舜壓倒他。
「不好意思喔,比起你們,我們和悠舜在一起的時間可是長得多了呢,你說是不是啊,皇毅?」
「對啊,真是的,你們這些少年人搞不清楚狀況。悠舜的這些事跟那些事都不知道,還敢以好朋友自居咧。」
「什、什麼啊!悠舜的這些事跟那些事到底是哪些事,快說!」
一陣風吹來,悠舜手中的宣紙被吹得飄了起來。
「啊——」
抬頭一望,滿天櫻花花瓣間,是一片美麗無比的春日晴空。
「晏樹這個傢伙,既然每次都想殺我,最後幹嘛阻止我啊!這個背叛者!」
「嘿嘿,我說你也應該收斂收斂了吧。」
陪著勃然大怒的旺季,陵王在櫻花樹下啜飲著美酒。就是因為知道在最後的最後,只有晏樹會不顧一切為你找尋任何活下去的可能,所以悠舜和皇毅和我才會一直不管晏樹啊。陵王心想。
(畢竟那傢伙,比起旺季的心意,還是會以自己的心意為最優先啊……)
如果是陵王或迅,或許都無法阻止旺季。
「不,不過真令人意外啊,姑且不論制裁與否……」
「不行!該依法判我罪才對啊!」
「你很羅唆!你不過就是帶了大軍前往紅州,迎接那個笨王回來而已!事情就讓它這樣結束!你都已經接受『莫邪』了,就該認了吧。」
「話雖如此,紫劉輝收了璃櫻當養子,這又是什麼跟什麼!他可是我外孫耶!」
旺季一邊生氣,一邊大口喝酒。陵王也露出微妙的表情。
「……不過,璃櫻無論在血統或王位繼承權上,都是無可挑剔的啊……這確實是個好主意。如此一來,身為璃櫻外公的你,也可獲得不成文的赦免了。」
「這絕對是悠舜出的主意!沒半個人聽我的意見就擅自決定,最可憐的還是璃櫻了。之前的老爸是個年過八十的痴呆老頭,這次的老爸竟然變成紫劉輝。我這外孫的父運實在太差了。」
父運是什麼東西啊。陵王這麼想著,一片櫻花花瓣翩翩落入杯中。
「國王想必打定主意,這輩子都不和其他女人結婚了。比起你姐姐死後,連續娶了六名妃子,生了一堆小孩的戩華王,我還比較欣賞劉輝。既然他堅持到這個地步,不管是獨身一輩子,還是收養養子,都叫人願意支持他了啊。而且這對璃櫻來說也不錯……雖然他本人好像驚訝得魂飛魄散就是了。」
旺季的姐姐,過去曾是幫助太子戩華,從戰禍中逃離的上一代黑狼。
捨棄了家族與家人,一切的一切。再次與姐姐相會時,已經成了敵人。
旺季屬於朝廷,姐姐屬於戩華那一方,直到最後,兩人都處於敵對的狀態。
姐姐和女兒飛燕都不在了,自己卻還活著。這令旺季感到不可思議。
然而,飛燕還留下了璃櫻。一看到璃櫻,旺季心中就會有股自己也難以理解的情感萌生。和自己不同,卻又確實擁有自己的一部分。就算今後旺季死了,璃櫻也會帶著那一部分繼續活下去。旺季是這麼想的。而那同時,也是飛燕的一部分。說起來理所當然,但是活到這把年紀了,旺季才終於能這麼想。有如徙蝶,生命繼續向下傳承。
旺季抬頭望著無限散落飛舞的淺紅色櫻花瓣。
只能存活一代的櫻花。與那狂野的美作為交換的,便是這既飄渺,又毫不戀棧地滅絕的宿命。
——我最喜歡像只打不死的蟑螂,活得堅忍不拔,從不逃避的父親大人了……
旺季微微一笑……活得像只打不死的蟑螂般堅忍不拔,沒有什麼比這更飄渺而毫不戀棧的了。
那種櫻花真正的意義,或許也相同吧。
● ● ●
……睜開眼時,只見櫻花如雨般不斷落下,自己彷彿躺在一張花瓣床上。
看著櫻花花瓣,這才想起在那之後,已經過了一個月。
醒來時,身邊是望著自己哭泣的父親,本來吵著想隨母親一起走的,見到這樣的父親時,秀麗不禁打從內心覺得回來真好。
頭上罩下一個黑影,是蘇芳探頭過來看著自己。
「那個讀訴狀的女人請了病假,其實是在偷懶嗎?葵長官送了這麼一封文書來了喔。」
「嘖……該不會是減薪的通知吧!幫我燒了它吧。」
「是新任務的命令書。你不去的話,就輪到清雅羅。」
「哇啊啊啊!我要、我要,請給我!」
秀麗像池塘里的青蛙似的,從床上直跳起來,搶走蘇芳手中的任務命令。
將任務命令打開來看,蘇芳也從後面跟著窺看著說:
「……很適合你的任務嘛。你打算去嗎?」
秀麗的眼睛閃閃發光,就像人家常說的「眼睛會說話」。
「——當然去。這應該是清雅之前也在做的事吧?在藍州時,聽姜州牧提過。那我怎能輸給那個陰險蛾男呢!」
「就讓清雅先升格為侍御史又有什麼關係,你們的年資本來就不一樣。」
「你說什麼傻話?侍御史的任期只有一年,接下來就能升上中央官員飛黃騰達了,這可是每個御史最想爭取的重要職位啊!所以我怎麼能還在這裡磨磨蹭蹭呢?」
「就像司馬迅馬上被提拔為兵部侍郎那樣?」
「沒——錯!萬一那樣,你想這世界會變得有多難待?絕對不要,對吧?」
蘇芳噗哧一笑。最早認識的秀麗就是這麼一個女人,當初真覺得她煩死了。
可是現在看到這樣的她,自己卻感到如此安心。終於,原本的秀麗回來了。
肩上還纏著繃帶,但那一直籠罩著她的黑影卻已消失的無影無蹤。眼前的人已經完完全全回封原本的那個秀麗。
「有你在,我就不擔心了,小姐,我走啦,改天在哪再見吧。」
秀麗不加思索地拉住蘇芳的衣袖。後來才知道,那段時間,蘇芳和叔牙這些下級貴族,首次同心協力,組織起像是常平倉的志願團體,回到老家,向身為地主的父執輩募集食糧與物資送往黑白州支援。茶州府和茶家也做了一樣的事。當然黑白州牧努力開源節流的成果也發揮了力量,但真的是多虧了他們的努力,黑白兩州的人民才不至於引發武裝暴動。
秀麗濕潤的雙眼凝視著蘇芳,然後她說:
「我幫你父親墊的保險金要記得還喔。不如,把你那些越來越多的狸貓飾品典當換錢——」
「狸貓可是我的幸運吉祥物啊啊啊啊!」
蘇芳揮開秀麗的手,朝邵可家的庭院一溜煙地逃跑了。
(……我怎麼覺得,獃獃你就是因為戴了那些狸貓的飾品,才開始變得不幸的啊……)
不過,蘇芳本人似乎不這麼認為。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信心了,說不定會有那麼一天,他真能獲得幸運呢。
秀麗輕輕揮著手中的任務書,忽然感到身後傳來一股熟悉的氣息。
回過頭,秀麗微笑了。
劉輝來到邵可家後,漫步於庭院之中。打從王位之爭後,就不曾開花的櫻樹,今年開滿了花。雖然劉輝的櫻花還很小,也稱不上盛開的程度。
漫步於後院的櫻花雨中。
感到人影晃動,劉輝一回頭就笑了。秀麗一定沒有發現。
過去,總是劉輝追著秀麗不放,而秀麗一個勁兒的逃。但最近秀麗變得開始主動接近劉輝了。就像一隻不理人的貓,終於願意親近時的那種感覺。
(……這話要是讓她知道了,一定又不願意靠近了吧……)
這陣子,劉輝和楸瑛特別談得來,兩人總聚在一起商討對策。在一群老愛阻礙人談戀愛的大官中,只有楸瑛是劉輝忠實的夥伴。
劉輝站著不動,秀麗果然自己靠了過來。要忍著才能不讓自己露出笑意。
「——你知道這件事了嗎?劉輝。」
秀麗揮揮手中的文件,乾脆直接塞進劉輝手裡。
「嗯?這什麼?——任務命令,可惡,我沒聽說!」
「我就知道。」
「悠舜~~」
你不是說,會幫孤完成所有願望嗎?這麼一說,悠舜便頂著一顆奇形怪狀的腦袋,彷彿經過沉痛領悟的對劉輝宣言道:
「女人說起謊來是很可怕的,我現在已經明白這個道理了。關於這件事,我決定不再干涉。」
關於這件事是怎樣!你想說話不算話嗎?沒想到關於秀麗的事,悠舜如此乾脆的違背承諾。不過,還有其他事情很想向悠舜問個清楚。
(……離開王都時,臉上那冰一般凄絕美麗的笑容,是孤的幻覺嗎?)
不管叫他再笑幾次,都找不出當時那抹笑容的蛛絲馬跡。悠舜露出的,永遠都是溫柔的笑。
然而在那之後,即使看見悠舜溫柔的微笑,不可思議的是,劉輝再也不會迷惘了。
劉輝眯起眼睛,再次凝神細看那份任務命令書。花瓣紛紛落下,妝點著紙面。不久,連劉輝的鼻頭都沾上了花瓣,他嘆了一口氣。
「……孤明白了。」
「咦?等、等一下,明白是怎麼回事?你答應嗎?」
秀麗發出驚訝的聲音,臉上的表情說明了她非常意外。
「怎麼,看你剛才笑得那麼志得意滿,不是應該欣然接受嗎?」
「是、是這樣沒錯。可是,難道你就沒別的話說了嗎?沒別的意見了?」
「別的意見是什麼意見?不就是兩三年見不到面而已,不是嗎?」
——秀麗的新任務,是必須花上數年時間巡視全國的「巡察使」。
這在御史台是屬於長期任務,不是年輕體力好的官員是無法勝任的。包括周遊列國行腳在內,是非常辛苦的任務。但只要能累積這樣的全國監察經驗,回到中央將會因精通全國州政,令這段時間的經驗與實力產生爆炸性的成長與發揮。悠舜與葵皇毅似乎就是因為這樣而決定的。
歷代許多成為國王左右手的大官,都曾經歷過這條路。
秀麗露出奇怪的表情,似乎想抱怨什麼,卻又沒有立場抱怨。很明顯的,是不滿意劉輝的反應,但又不想讓劉輝知道。就是這樣的表情。
(明明都寫在臉上了……)
「怎麼?還是你不想周遊巡察,願意嫁給孤了嗎?那孤可是樂意欣然接受唷。現在馬上可以來個一零一次求婚,獨身宣言也隨時可以改成大丈夫主義。」
「那可不行。」
「怎麼這個就拒絕得這麼快!」
忽然,全身沾滿櫻花花瓣的秀麗,演起了莫名的小短劇。
「劉輝,我、我明白的。人生也是會有光憑愛卻沒辦法完成的事。」
「平常什麼事都那麼糾纏不清的,別就只在這件事上輕言放棄啊!」
這時邵可正好經過,聽見兩人之間的對話不禁愣住了。這、這對話是——
這是過去,每天、每天、每天都要被妻子叨念的話啊。邵可不禁憶起過往而淚如雨下。劉輝陛下……結婚後,可有得你辛苦了。
即使如此,比起當時,這話語卻讓邵可感到更多溫暖與溫柔。真是不可思議。
邵可帶著漲得滿滿的胸口與淡淡的微笑,靜靜地離開了那裡。
「說孤是全天下最不懂得放棄的人,不正是你嗎?孤已經做好覺悟了。決定等你回來。孤的計劃是等你拚命工作,累得要死要活時,回來對孤說:『劉輝……我累了』,到時孤的機會就來了!」
「都告訴我本人了,這計劃不是等於失敗了嗎?」
「啊,對喔!」
然而劉輝已經不會因此感到挫折了。現在處於下風的人反而是秀麗。
耐心等待一定會有好事發生。
「呵呵,沒關係啊。反正你就好好地去為孤工作吧,孤不會阻止你。」
於是,秀麗露出生悶氣的表情。原本期待劉輝會吵著說寂寞不想分開,而自己則帥氣的揮揮衣袖,不帶走一片雲彩。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反應。
看到秀麗有點生氣的表情,劉輝的決心也不免受到動搖。
一直以來,劉輝總希望秀麗能給他什麼。什麼都想要。可是現在,已經沒有從她身上奪取什麼的必要了。劉輝早就將全部握在手中。現在的他,比起要求,更想做的是給予。想將自己擁有的全部都給秀麗。而不可思議的,總覺得一旦這麼做了,想要的東西一定就會自己靠近。就像旺季所做的那樣。雖然這不是個帥氣的方法,但劉輝也只懂得這麼做。
「秀麗。」
「……幹嘛。」
「不要這樣板著臉嘛……孤話先說在前面,你想逃也沒關係喔。」
秀麗訝異地抬起頭,正好看見不知何時已近在眼前的劉輝的臉而手足無措。
「你想逃也沒關係。反正逃不逃,都由你決定。」
劉輝咧嘴一笑,臉近得連氣都呼在秀麗臉上了。凝視著秀麗,終於停止靠近。
留給秀麗足夠的餘地與時間,如果她想逃離的話。
秀麗慌了手腳,臉越來越紅。心想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吧。想說什麼,張開嘴卻什麼都說不出口。明明好想當場逃開,卻發現從指尖傳來一陣甘美、麻癢的微顫,正沿著脊椎往上爬。全身寒毛都豎立了起來,雙腳動彈不得。
眼裡瞬間充滿了淚水。什麼嘛,什麼嘛。
——這太狡猾了。
秀麗瞪了劉輝一眼。劉輝卻笑了。自己可沒有做任何狡猾的事,而是堂堂正正的給了秀麗退路。之所以不逃,完全是出自秀麗自己的意志。
沒錯,想逃的話,絕對二話不說認輸逃離,這也是秀麗的優點之一。
「……孤當然會很寂寞。可是,之前也說過了,反正你很快就會回來了。」
輕輕吐出這句話後,溫柔的唇疊了上來。是的,就在不知第幾次櫻花綻放的時候。
看吧。你一定很快就會回來的。一定會。
● ● ●
以鄭悠舜為首,上治年間出了許多英明的宰相與有名的大官。他們的名聲燦爛如星。
以上治五年為界,受後世讚譽為「最高上治」的劉輝治世終於正式揭開序幕。
在他一生之中,從未掀起戰爭,並修復了所有大業年間留下的戰爭傷痕,為各地帶來多項蓬勃發展的文化復興。開花結果的劉輝治世,正如父親戩華被比喻為蒼玄王再世一般,身為戩華之子的劉輝,則經常被後世喻為蒼周王。
終其一生,劉輝只娶了一位妻子的事,以及其妻之名,也被後人詠嘆成詩。
——終於迎娶了這位妻子,是在上治十五年,劉輝三十二歲的時候。
對象是這個國家的第一位女性官員,也是留下諸多傳說,馳名後世的官員紅秀麗。
當時的她,已經與李絳攸齊名,成為國王的左右手,為國家立下許多功績。卻毫不戀棧官位,接受了劉輝的求婚。
也就是在這一年,日後成為史上首位女性宰相,茶州出身的朱鸞,在行之有年的女人國試中及第了。這件事也被認為是促成紅秀麗下嫁國王的遠因之一。
除了紅秀麗之外,劉輝治世亦是歷史上出現最多傑出女性的時代。致力於中立仲介的縹珠翠,提供國王非戰的方針,並積極促進學問的開放與普及,成為上治年間學術研究呈現爆炸性發展的基礎。紅家的百合致力於經濟,將無償事業推展至全國,在大幅提升國家經濟水準上有著極大貢獻。政治方面除了前述朱鸞外,還有擔任工部尚書的尚書令夫人柴凜都是出色的女性;軍事方面則有藍家的十三姬;藝術方面有碧家的碧歌梨,將才能流傳到千年之後。其中,只有紅秀麗彷彿是歷史上虛構的傳說,不時引起後世歷史學家的爭論。原因在於,她的一生實在太短暫了。
結婚後的第二年,生下女兒的紅秀麗,像是用自己的生命換來女兒般的香消玉殯了。另有一說,是她在自己的健康和生產之間,不顧周遭的反對,選擇了生下女兒。
享年三十歲。
與紫劉輝的婚姻生活,只有短短的一年就宣告結束。傳說在臨終之際,她留下了「這短短的時間,就這樣結束了呢」的不可思議遺言。
一生中有一半時間都以官員身分奔走於全國各地,歷任多種官位,犀利辛辣的行事作風和陸清雅不相上下,被稱為國王的右眼。雖然貴為紅家的女兒,留下的極少資料卻都幾乎散佚,為她的生涯留下許多謎團。
紫劉輝不知為何在年輕時便收養了縹家公子璃櫻為養子。然而,璃櫻日後並未繼任王位,而將繼承權讓給了紅秀麗的女兒,自己則師事於鄭悠舜與景柚梨兩位名相,更在多年後繼李絳攸成為次任宰相。這是睽違數百年後,縹家第一次出現在中央為官的男性,璃櫻也和珠翠共同被尊為今日名官輩出的縹家中興鼻祖。
紅秀麗生下的獨生女,除了古代幾位女王之外,繼名君紫劉輝之後,即位為史上罕見的女性君主。她不但完成了父王紫劉輝留下的豐功偉業,更創造出被後世稱為「三代之祖」的光輝治世。像是要接替母親短暫的生命一般,她一直活到了七十多歲。
傳聞中,她的政治作風、堅強的意志力與生存之道,都與其母紅秀麗相似。
……「武有藍茈,文有李紅。」這句俗諺所歌頌的四人之中,儘管英年早逝,甚至被認為是虛構的人物,卻仍牽引著整個國家與人們的命運、留下無數傳說、給予後世重大影響的,正是紅秀麗。
● 完 ●